"连长，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？"新兵小吴的声儿直打颤，黑暗中那嗓子跟被掐住脖子的鸡崽似的。1979年2月25日凌晨三点，广西边境某处山坳里，219条汉子蜷缩在战壕里，越军的炮弹时不时在头顶炸开花，震得人后槽牙发酸。
冯增敏抹了把脸上的泥水，钢盔里汗馊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。这仗打得忒窝囊——原本说好是来捡现成功劳的掩护任务，谁成想撞上越军两个主力师回马枪。第五十军那帮参谋在地图上画圈时怕是喝高了，让群新兵蛋子扛这么重的担子。有个兵昨天刚满十八岁，枪栓都拉不利索，现在裤裆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尿还是露水。
"老冯，电台彻底哑火了！"指导员老李把通讯兵踹到边上，自己抱着设备猛拍，活像在敲打不争气的儿子。山那头越军的高音喇叭突然嚎起来，那中文说得跟含着螺蛳粉似的："中国士兵们，你们被包围了..."冯增敏瞅了眼腕表，表盘早在白刃战时被砸裂了，玻璃碴子扎进肉里都没觉着疼。
十年前援越抗美那会儿，滇越铁路上跑的火车皮里，装的可是咱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大米白面。现在倒好，黎笋那白眼狼拿着苏联给的火箭筒，专往中国老乡心窝子上捅。冯增敏想起出征前看的敌情通报，越军特工队最爱把俘虏捆在树上当靶子练枪法，后脊梁顿时窜起一股凉气。
"要我说就跟狗日的拼了！"三排长红着眼珠子往弹匣里压子弹，手抖得跟筛糠似的。战壕那头突然传来嚎哭，是个眉清目秀的四川兵，怀里抱着半截肠子流出来的战友——那孩子才十七，早上还念叨着要攒钱给家里买头耕牛。冯增敏摸出皱巴巴的烟盒，里头就剩三根"大前门"，手指头一搓全成了碎末。
越军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，光柱里飘着蓝幽幽的硝烟。冯增敏瞅见自己映在钢盔上的脸，活脱脱像个发霉的窝窝头。他想起新兵连时老班长说的糙话："当兵的就该像裤腰带，宁可折了不能软。"可眼下这情形，硬扛下去怕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。
"举白旗！"这仨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，冯增敏自己都吓了一跳。通讯员小张差点把连旗杆撅折了，那面绣着"钢铁连"的旗子皱巴巴缩成一团，活像条死蛇。越军阵地上爆发出猴子般的怪叫，有个戴绿帽子的军官举着相机冲过来，闪光灯亮起的瞬间，冯增敏恍惚看见军事法庭的被告席在眼前晃悠。
河内广播电台的效率倒是高，当天晚上就把审讯录像放出来了。冯增敏结结巴巴念稿子的声儿，跟农村大喇叭里批斗地主的调门一个德行。国内指挥部炸了锅，有个老将军直接把搪瓷缸子摔在作战地图上："娘希匹！老子当年打淮海战役，炊事班抡着扁担都没怂过！"
交换战俘那天，南宁火车站飘着毛毛雨。有个缺了条腿的兵死活不肯上车，非说没脸见江东父老。冯增敏的判决书下来那天，军事法庭的窗户外头有群小孩在跳皮筋，嘴里念着"马兰开花二十一"。十五年大牢蹲下来，他总梦见那个举白旗的清晨，探照灯在雾气里划出的光路，活像通往阴间的奈何桥。
老家村口的老槐树底下，如今总蹲着几个晒太阳的老头。冯增敏挑着粪桶经过时，他们的话头就突然拐了弯。去年清明他去烈士陵园，看见个老太太摸着墓碑哭诉："我儿要是也当软骨头，至少还能给我养老送终..."墓碑上小战士的照片才泛黄，笑得跟供销社橱窗里的年画娃娃似的。
军事博物馆里有个沙盘，红蓝小旗子插得跟烧烤摊似的，解说员说到"谅山战役"时语速飞快，活像在念什么不光彩的绕口令。有个参观的小学生突然举手问："老师，为什么英雄都死了，投降的反倒活得好好的？"带队老师手忙脚乱去捂孩子的嘴，那动静跟当年越军机枪卡壳时一个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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