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委内瑞拉考察投资项目之前，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停留在世界最大石油储备、南美洲的石油王国、美女如云的选美大国。
真正在加拉加斯待了两个月后，我才发现自己对"经济灾难"这个词的理解有多么肤浅。
01 银行卡变废纸的第一天
那是我抵达委内瑞拉的第一周，公司财务给我汇了一笔美元到当地账户，准备作为前期调研的费用。按照正常的商务逻辑，我应该能够很快提取资金开始工作。
结果我在银行大厅整整坐了5个小时。
工作人员告诉我，由于外汇管制，我需要向委内瑞拉外汇管理委员会（CADIVI）申请购汇许可，这个过程"通常"需要3-6个月，而且获批概率极低。更让人崩溃的是，即使获得许可，银行也不一定有美元可以兑换。
委内瑞拉最近自贬货币(贬值率超过30%)并实施外汇管制，所有进口企业对外付汇需首先向外汇管理部门申请；若无法申请到外汇，将无法向外支付货款。
银行经理很无奈地摊摊手："先生，您看到门口那些排队的人吗？他们有的已经等了8个月了，还没拿到美元。"
走出银行，我突然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。这不仅仅是汇率问题，而是整个金融体系的崩溃——当一个国家的货币连本国银行都不愿意持有时，投资者面临的风险有多大可想而知。
在国内，我们可能遇到汇率波动，但至少资金可以正常流动。但委内瑞拉告诉我，真正的投资噩梦是你的钱进得去，出不来。
02 通胀怪兽吞噬一切的震撼
如果说外汇管制只是让我觉得委内瑞拉金融体系混乱，那么见证恶性通胀则让我重新认识了什么叫经济地狱。
我住的酒店每天都在涨价。不是每周，不是每月，是每天。
第一周，一顿普通的午餐要200万玻利瓦尔。第二周变成了350万。第三周，同一家餐厅的菜单上写着："价格每日更新，以当日报价为准"。
更让人震惊的是超市里的场景。货架上的商品价格标签已经不贴了，直接用可擦写的白板笔标价，因为需要随时改价格。在2024年，恶性通货膨胀继续在委内瑞拉造成严重破坏。该国的通货膨胀率已从190%降至60%，但许多分析师预计到2025年，通货膨胀可能会再次回升至150%。
我问一个当地的小老板怎么应对这种情况，他苦笑着说："我现在只接受美元现金，或者以物易物。玻利瓦尔？那就是废纸。"
真正让我感到恐怖的是，在2016年，委内瑞拉的消费物价上涨了800%，经济则萎缩了18.6%，饥饿蔓延全国，"委内瑞拉生活状况调查"（ENCOVI）指近75%的委内瑞拉人因缺乏营养而体重平均下降8.7公斤。
在餐厅里，我看到很多当地人点一杯咖啡就坐一下午，因为买不起食物。那一刻我明白了，投资不只是关于回报率，更是关于基本的人道主义——当你的投资建立在别人饥饿的基础上时，这还叫投资吗？
03 石油诅咒的真实写照
都说委内瑞拉拥有世界最大的石油储量，来之前我以为这是投资机遇。真正接触当地石油行业后，我才发现"资源诅咒"四个字有多么沉重。
我去参观了一个石油开采项目。设备老化得让人触目惊心——很多钻井平台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产物，管道锈蚀严重，连基本的维护都跟不上。
委副总统兼石油部长罗德里格斯出席委石油商会年度论坛并致辞。罗指出，委致力于发展国民经济，维护各阶层社会福祉，政府对私营和外资企业参与油气开发持开放态度。
但现实却是，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（PDVSA）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政治工具，而不是商业实体。管理层的任命基于政治忠诚而非专业能力，大量有经验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。
更要命的是，美国的制裁让很多国际公司不敢在委内瑞拉开展业务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石油工程师告诉我："我们有石油，但没有技术，没有设备，没有资金，甚至连基本的零配件都买不到。"
由于委内瑞拉政府未能支付两笔债务的利息，标准普尔成为首家宣布委内瑞拉正式违约的评级机构。当一个国家连债券利息都付不起时，你还敢指望它能保护外国投资者的利益吗？
04 治安恶化：投资人的噩梦
如果说经济问题还能用数字来衡量，那么治安问题则是直接威胁到人身安全的现实危险。
我在加拉加斯的第三周，酒店门口发生了一起持枪抢劫案。两个蒙面男子在光天化日下抢劫了一个刚从银行出来的商人，整个过程不到3分钟，然后扬长而去。
更让人震惊的是，围观的路人都很淡定，仿佛这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
委内瑞拉面临超过930项国际制裁，这对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构成了挑战。同时，社会治安不断恶化，高犯罪率、持枪抢劫、绑架、凶杀等恶性犯罪活动频发。
我的当地向导，一个40岁的商人，随身携带3部手机——一部真的，两部假的。"如果遇到抢劫，就把假手机交出去，"他很认真地说，"真手机里有家人的联系方式，不能丢。"
委内瑞拉在2015年的谋杀率达每10万人有90人，远高于美国的每10万人有5人。这意味着在委内瑞拉生活，面临的暴力威胁比在美国高出18倍。
酒店的保安告诉我，很多外国投资者来了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，"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，而是因为太危险了。钱能赚回来，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。"
05 政治动荡：稳定性的幻觉
在委内瑞拉考察期间，我亲历了一场反对派示威活动的全过程，这让我对政治风险有了更深刻的认识。
马杜罗在第二个总统任期（2019-2025）开启伊始，就遭遇以胡安·瓜伊多（Juan Guaidó）为首的反对派的挑战。
那天早上，我本来计划去拜访一个当地的合作伙伴，结果发现整个市中心都被封锁了。成千上万的民众聚集在街头，高呼要求马杜罗下台的口号。
防暴警察全副武装，装甲车在街上巡逻，催泪瓦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。我被困在一家咖啡厅里整整6个小时，眼看着外面从和平示威演变成了暴力冲突。
一个当地的老板对我说："这种事情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。投资？开玩笑，我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，怎么做长期规划？"
2024年7月28日，该国举行新一届总统选举。7月29日，委内瑞拉全国选举委员会（CNE）宣布，现任总统马杜罗在选举中获胜。结果公布后，反对派领袖马查多（María Corina Machado）指责大选舞弊。29日至31日，反对派支持者在该国多地举行暴力示威。
这次经历让我明白，政治稳定对投资环境的重要性。当一个国家的政治合法性持续受到质疑时，任何商业协议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。
06 基础设施：回到石器时代的感觉
委内瑞拉的基础设施状况，可以用"灾难性"来形容。
每天停电是常态。我住的酒店有自备发电机，但很多地方一停就是十几个小时。网络时断时续，通信基本靠吼。
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供水系统。很多地区一个星期只供水2-3天，剩下的时间完全断水。我亲眼看到人们拿着水桶排队接水，场景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。
交通更是一团糟。由于汽油短缺（讽刺的是，这是世界最大石油储量国家），很多公共交通停运。出租车要排长队等加油，而且经常买不到汽油。
我问一个当地企业家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经营，他摊手说："我们学会了适应，但外国投资者能适应吗？你们习惯了24小时电力供应，习惯了可靠的网络，习惯了说走就走。在这里，你计划好的一切都可能因为停电、断网、没汽油而泡汤。"
07 法律体系：丛林法则的世界
在委内瑞拉做生意，最恐怖的不是经济风险，而是法律风险——准确地说，是法律的缺失。
我亲眼见证了一起商业纠纷的解决过程，整个过程颠覆了我对法治社会的认知。
一家外国公司与当地合作伙伴发生了合同争议，按理说应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。但当地的律师直接告诉他们："忘记法庭吧，在这里，最终决定权在政府官员手里。"
更让人震惊的是，政府可以随时征收私人财产，而且不需要给予合理补偿。国有化不是新闻，而是悬在每个投资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2006年底，C公司根据已取得的购汇许可AAD，申请以美元支付到期货款时，恰逢委内瑞拉政府对C企业实行国有化，CADIVI以C企业需要审计为由，拒绝了C公司的购汇请求。
一个在委内瑞拉经营了15年的老外商坦诚地说："在这里，合同只是一张纸。政府的心情、官员的态度、政治的需要，都比合同条款更重要。你永远不知道明天醒来时，你的公司还是不是你的。"
08 货币体系：金融炼狱的真实体验
委内瑞拉的货币体系已经完全崩溃，这种崩溃的程度超出了任何理论教科书的描述。
我在当地兑换货币时，发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：委内瑞拉货币直接贬值96%。钱包里塞满了玻利瓦尔钞票，但买一瓶水都不够。
更荒诞的是，很多商店已经不接受本国货币了。街头小贩、出租车司机、甚至政府机构，都更愿意接受美元现金。
我见到一个当地商人用磅秤称钞票，因为数钞票比称重量更费时间。"一公斤玻利瓦尔大概值50美分，"他很无奈地说。
银行系统更是形同虚设。ATM机经常没钱，即使有钱，一次最多只能取相当于5美元的玻利瓦尔。很多人排队几个小时，就为了取到这点钱。
09 国际制裁：四面楚歌的孤岛
委内瑞拉面临的国际制裁，让这个国家几乎与世隔绝。
委内瑞拉面临超过930项国际制裁，这对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构成了挑战。制裁限制了国家与国际市场的联系，影响了投资和贸易。
很多国际银行拒绝处理任何与委内瑞拉相关的业务，即使是合法的人道主义贸易也常常被拒绝。我们公司的银行直接告诉我："别碰委内瑞拉，风险太大，一不小心就违反制裁规定。"
技术公司也不敢为委内瑞拉提供服务。很多软件、设备、技术支持都被切断。我在当地见到的很多设备都是十几年前的型号，因为制造商不敢更新。
这种孤立带来的不仅是经济损失，更是技术和知识的断层。整个国家就像被放在真空中，与现代世界脱节。
10 债务违约：投资者的血泪史
委内瑞拉的债务违约历史，是全球投资者的一部血泪史。
据参考消息网报道，根据估算，委内瑞拉的债务高达1500亿至1800亿美元。这个数字背后，是无数投资者的损失。
据数据提供商IHS Markit，2028年到期的委内瑞拉债券14日跌至面值的24.94%。这意味着投资者损失了超过75%的本金。
我接触的一个债券投资者，2015年买入了100万美元的委内瑞拉国债，现在只值不到20万美元。"我以为最坏的情况是亏损50%，"他苦笑着说，"没想到可以亏损80%以上，而且还在继续跌。"
更可怕的是，即使债券价格已经跌到这个程度，仍然没有人敢抄底，因为没人知道底在哪里。
11 人才流失：智力荒漠的形成
委内瑞拉最大的损失不是石油，不是黄金，而是人才。
经济危机带来的低薪加上治安恶化，引致大量委内瑞拉医生外流到其它国家工作。据委内瑞拉医疗联盟统计，自1999年起，直至2016年12月已有13,000名医生离开委内瑞拉。
我在加拉加斯遇到的很多专业人士，都在准备移民。工程师、医生、教师、企业家——这个国家最有价值的资源正在快速流失。
一个石油工程师告诉我："我在这里月薪相当于50美元，在哥伦比亚可以拿到2000美元。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来？"
人才流失形成了恶性循环：经济越差，人才跑得越多；人才跑得越多，经济越难恢复。
12 重新定义"投资风险"
在委内瑞拉待了两个月，我对"投资风险"这个词有了全新的理解。
风险不仅仅是市场波动，更是社会的全面崩溃。是当你的钱无法汇出时的绝望，是当你的员工买不起食物时的无助，是当你的设备因为停电而无法运转时的无奈。
风险也不仅仅是数字，更是人道主义的考验。当你看到75%的人口营养不良时，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谈论投资回报吗？
最重要的是，委内瑞拉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最大的投资风险是制度风险。当一个国家的政治、经济、法律、社会制度全面失灵时，任何投资都是徒劳的。
写在最后：
在加拉加斯机场等飞机的时候，我看到很多委内瑞拉人拖着行李箱准备出国。他们眼中的绝望和不舍，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悲剧。
委内瑞拉不缺资源，不缺聪明人，甚至不缺机遇。它缺的是稳定的制度、可靠的法治、负责任的政府。
对于任何考虑在委内瑞拉投资的人，我的建议只有一个：除非你准备好失去一切，否则请远离这个国家。
这不是投资机会，这是人道主义灾难。这不是价值投资的洼地，这是金钱的黑洞。
委内瑞拉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们：有些地方，再便宜也不值得去。有些机会，再诱人也不值得冒险。
投资小贴士：
- 避开外汇管制严格的国家
- 远离政治局势动荡的地区
- 不要相信"抄底"机会的诱惑
- 制度环境比资源禀赋更重要
- 人身安全永远是第一考虑因素
或许，这就是委内瑞拉给全球投资者最珍贵的教训：真正的投资智慧，是知道什么时候说"不"。
